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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今我還依稀地、清楚地回憶起,父親用腳踏車載著我的背影。
早年的工作讓父親的身心疲憊不堪,除了礦場的工作,還得要耕種田地、畜牧水牛,父親常對我們說:「爸爸辛苦養你們,你們要乖喔!」當時我還小,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,只覺得他既辛苦又誠拙得很。
當時在路上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就是腳踏車了,父親每每至礦場工作,腳踏車總是形影不離。還記得有一年礦區舉行一次難得的餐會,並邀請員工的家屬一同參加,而且還有礦車可搭乘至礦區,沿著礦車行使的路段,彎延陡峭、山高狹深、車行艱難的驚險場面,實在叫人膽戰心驚,而這一趟路程竟然整整花了四個鐘頭之久,從那時候起,我才真實地了解父親工作的環境是何其辛苦,以及為什麼每次至礦場工作總得提早一個半天,並騎上一個半天的時間才能抵達礦區了。
平時,父親一直就是個沈默寡言的人,因此給人的感覺就是敬畏、不易親近的,不過在教育子女的方面,他總是非常小心。在弟弟還未出生之前,父親回到家,第一個就是叫我的名字,他常告訴我:「外面有很多壞人,你一個人在家,門一定要上鎖,如果有陌生人來敲門,千萬別打開門喔!」那時我還很天真的問父親:「為什麼不能開門?」父親很激動地說:「你怎麼那麼傻,你如果開門,就會被壞人捉走,以後就看不到爸爸媽媽了。」
其實在父親的內心世界裡,他往往是最寂寞孤單的。由於父親早期是一人隻身來台,而母親則有其眾多的家族,往往有一種閣閡之感,尤其父親一直以勞力為生,所以有飯可吃,就沒話說,但若是沒有給他飯吃,他就會很生氣。
每次到外婆家中,父親總是坐沒多會兒就待不住,有時飯才吃過沒多久,就等不及念著要回家。想回家卻又禁不住寂寞,就會百般討好地要我跟他一起回家,更有一次,因為外婆疏忽而吃不到飯,父親就氣沖沖地,叫我也跟他一起回家,而回到家後,冷菜冷飯地吃,父親也甘之如飴。
小時候,我常享受倚靠在父親那結實的臂膀,真的很舒服,有一種溫暖的味道在。每當父親用腳踏車載我,他總是害怕我在乘坐的途中睡著了,所以一定要用布帶將我背在身上,才能放心。那時,我就告訴了自己:「我要珍惜父親對我的疼愛,並永遠記住父親背我、抱我、載我的這段美好記憶!」
等到弟弟出生以後,父親高興極了,他抱著我,看著弟弟在保溫箱裡的模樣,滿意地笑著,這是父親左盼右盼、早盼晚盼,最希望盼到的。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那麼滿意地笑著了。
父親一向節儉慣了,能省則省,他絕對不會花無謂的錢在不起眼的事上,就連看病吃藥的錢也省,不過當時我對父親金錢太過於節制的情形不能認同,幾次還讓他發了好大的脾氣,還氣在頭上的說:「你們想用我的錢,除非我死!」後來才由母親的口中得知,他為什麼要這麼省。
他說:「我僅能運用我有生之年為你們守住這筆錢,將來我死了,這些錢都是你們的,也才沒有對不起你們!」
這句話乍聽在耳邊,剎那間,我才著實地警覺到,父親對這個家所付的責任,在他身上已背負、承受了如此深遠,又想起過去他曾說過:「你們可以對不起我,我不能對不起你們!」令我感到十分的慚愧和自責。
「我真是太無知、太無禮了!」雖然我一直都在這個家庭長大,但我卻從來也不曾真正的了解父親過。
「死,我不怕」,如此鏗鏘有力的聲音,是父親在他離世前,令我在這一生中領受最震憾的四個字。我深刻地感受到父親他對生死無懼,是何等的超越,是何等的堅強、何等的崇高,沒有人比他更能隱忍病魔帶給他的疼痛,沒有人比他更能激發無比強悍的生命力,他的精神是一般正常人所不能及的。
始終遺憾的是,我們沒有在父親有生之年,讓他享受到什麼,他的一生一直都在艱苦的環境中琢磨,他沒有自己喜愛的事物,他唯一的奉獻都留給了我們,他在我們心中烙下了非常深刻的記憶,從過去到現在,甚至未來……
永遠永遠都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