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失書本的城市 / 喜歡的文章

走失書本的城市 / 大少的新聞台

是否曾經想過，一生中遺失了多少物件？那些數不清的帽子、雨傘、原子筆、車票、銅板們，現在都在哪兒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啊？你在混亂的房間裡渾然不覺，直到有一天，書堆夾縫裡出現一隻襪子，你與它尷尬對望，瞠目結舌，最後不得不承認你們已然將彼此徹底遺忘了。（那已逝去的結伴同行的日子啊）

「這些年，你過的還好嗎？」（深情款款地）
「馬馬虎虎啦，混日子而已」（非常懊惱怎麼會選在今天經過這條街）

於是，你開始往回憶裡搜索在旅途中走失的朋友們。冬天來了，想起自己曾有過的一條藍圍巾；綠燈亮了，想起剛買車時一頂笨重的安全帽；茶泡好了，才記得買回家後就此消失的一只美國馬克杯；銀行開了，神經兮兮地猜想哪一張鈔票會是自己的舊識。天色暗了下來，整條馬路篷蓬綻開的雨傘勾起你與無數傘們流離失散的傷心往事，不禁在滂沱的城市裡痛哭失聲。

你且記起眾多明明買過，讀過，借給人過的書本們。一本一本的情節、排版、封面、氣味都還記憶猶新，可借閱人的臉孔卻一團模糊。你打遍每一支熟人的電話，每個都矢口否認自己有任何嫌疑。你覺得那些留著你最初的閱讀心情的遺失的書們，就像遭誘拐或遭綁票的孩童，身體攜帶著血親的基因在某處默默長大，靈魂卻在父母的心中日漸膨脹，許許多多因思念產生的幻覺，因挫敗寄託的補償，日積月累，塗改扭曲，終於長成了一隻完美的造物，一個回答你所有失落的終極答案。

等到有一天，在某處長成的孩子突然返家相認，你反而難掩失望地懷疑他怎麼會是一個這麼平凡的東西。很諷刺嗎？卻是真的。就像這一天，你來到C的住處，發現你想了十年不知道借給誰的口袋版《紅樓夢》的前三集，就好端端的坐在C的書架上，一時之間，興奮、惱怒、喜悅、怨懟、悲傷好複雜湧上心頭……你且忍住呼喊，走上前去細看那三本已然老去的書，你仔細翻看，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只覺得字體不知為何變得好小，語句之間讀不出昔日的感動，那些你記憶中曾經加注圈點的部分，現在你一處也找不到，可是又為什麼扉頁上竟寫著你十七歲的名字……

（你彷彿看見走失的孩子迷惘的瞳孔裡映出了一個你不認識的自己….. ）

你把它們放回書架，強自鎮定。C來到你身邊問：發現什麼啦？你只搖頭微笑：沒什麼。

你想起了家裡的後三集《紅樓夢》，想到你每次看到後四十回時，對缺席的前八十回帶著追悔與憧憬的綺麗遐想，那有如無數學者不斷追尋著紅樓夢的身世那樣，因殘缺而寬闊自由的想像，因沒有結局所以可以承載無限的詮釋。你捨不得心中的前八十回。

於是，你若無其事地離開C的房間，假裝沒有聽見身後的哭喊，作夢也沒有想到地，再一次遺棄了你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