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Ⅳ)
好像是前年的時候,我在往藝術中心的路上遇到一位高中同學.
他在南加大當電機系的副教授,被清華電機聘回來給短期課程.
從高中時代他就很用功,以第一志願上台大電機後,
四年都拿書卷獎,相信他在專業上的研究也已卓然有成.
回想高中入學時,我們兩個人的智力測驗成績分居全學年第一,第二名.
可是從高一我就不曾放棄自己喜歡的文學,音樂,書法,藝術和哲學,
而他卻始終不曾分心,因此兩個人在學術上的差距只會愈來愈遠.
反過來說,這十幾二十年我在人文領域所獲得的滿足,
恐怕已遠非他所能理解的了.
我太太問過我,如果我肯全心專注於一個研究領域,
是不是至少會趕上這位同學的成就?
我不這樣想,兩個不同性情的人,註定要走兩條不同的路.
不該得的東西,我們註定是得不到的,
隨隨便便拿兩個人來比,
只看到他所得到的,卻看不到他所失去的,這有什麼意義?
從高中時代開始,我就不曾仔細計算外在的得失,
只安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:
我不喜歡鬼混,願意花精神把自己分內的事做好;
我不能放棄對人文精神的關懷,會持續一生去探討.
事實單單純純的只是:
我只在乎每天二十四小時生命中真實的累積,
而不在乎別人能不能看到我的成果.
有人問我,既然遲早要念博士,
當年念完碩士就出國,今天是不是可以更早升教授?
我從不這樣想.
老是斤斤計較著幾年拿博士,幾年升等,
這實在很無聊,完全未脫離學生時代"應屆考取"的稚氣心態!
人生長的很,值得發展的東西又多,何必在乎那三,五年?
反過來說,有些學生覺得我"多才多藝",生活"多采多姿",
好像很值得羨慕.
可是,為了兼顧理工和人文的研究,
我平時要比別人多花一倍心力,
這卻又是大部分學生看不到,也不想學的.
有次清華電臺訪問我:
"老師你如何面對你人生中的困境?"
我當場愣在那裡,怎麼樣都想不出我這一生什麼時候有過困境!
後來仔細回想,才發現:
我不是沒有過困境,而是被常人當作"困境"的境遇,
我都當作一時的際遇,不曾在意過而已.
剛服完兵役時,長子已出生卻還找不到工作.
我曾焦慮過,卻又覺得遲早會有工作,
報酬也不至於低的離譜,就不曾太放在心上.
念碩士期間,家計全靠太太的薪水,
省吃儉用,但對我而言又算不上困境.
一來,精神上我過的很充實,
二來我知道這一切是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轉行去教書(做自己想做的事).
三十一歲才要出國,而同學正要回系上任教,
我很緊張(不知道劍橋要求的有多嚴),卻不曾喪氣.
因為,我知道自己過去一直很努力,
也有很滿意的心得和成果,只不過別人看不到而已.
我沒有過困境,因為我從不在乎外在的得失,也不武斷的和別人比高下,
而只在乎自己內在真實的累積.
我沒有過困境,因為我確實了解到:
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,
絕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有劇烈的起伏.
同時我也相信:
屬於我們該得的,遲早會得到;
屬於我們不該得的,即使一分也不可能加增.
假如你可以持有相同的信念,
那麼人生於你也會是寬廣而長遠,
沒有什麼了不得的"困境",也沒有什麼好焦慮的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