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漁小說中的清官形象:「一錢太守」 分類:文學筆記(一)2006/10/28 13:06 清人李漁小說中的清官形象以《連城璧》第四回〈清官不受扒灰謗 屈士難伸竊婦冤〉中的「一錢太守」最具特色。大意如下:
開緞鋪的商人趙玉吳,控告隔壁鄰居蔣瑜跟他的兒媳婦何氏通姦,贓物是一枚玉墜,而這個玉墜原本為趙玉吾送給何氏的禮物。
當時的成都太守,有「一錢太守」之稱,平生最痛恨傷風敗俗的人,「凡有姦情告在他手�,原告沒有一個不贏,被告沒有一個不輸到底。」即時准了 原告的狀子,並把一干人犯叫到堂前審問。太守先問趙玉吾為何替兒子出面告狀?是否跟媳婦有姦?趙玉吾回答,因兒子年幼又口訥之故,並將蔣瑜如何挑逗媳婦的事,繪聲繪影的敘述出來,其他的人證,也有相同的口供。
太守已有了「先入為主」的觀念,又有玉墜做了姦贓,便深信蔣、何二人一定有曖昧行為,於是訊問蔣氏從何處得到贓物?蔣氏說玉墜是在書架上撿到,跟何氏並無姦情。太守卻說道:
「你若與他無姦,這玉墜是飛到你家來的不成?不動刑具,你哪�肯招!」便叫皂隸動刑。
蔣瑜被檀木一夾,「喊了一聲,暈死去了。」甦醒後,又說和何氏並無姦情,太守又叫皂隸重敲一百,夾棍一鬆之後,「蔣瑜又死了一刻。」
在嚴刑拷打之下,蔣瑜只好招認玉墜是何氏丟過去引誘他的,兩人其實並無通姦事。太守又審了何氏,並將她屈打一番,之後又自作聰明的說:
「他方才說玉墜是你丟去引誘他的,他到歸罪於你,你怎麼還替他隱瞞?」
何氏聽後,則供稱蔣瑜引誘他,並哭哭啼啼的責怪對方不是。
太守看到這種景象,更相信自己的推論,心想:
「看他兩邊的話漸漸有些合攏來了。這樣一個標致後生,與這樣一個嬌豔女子,隔著一層單壁,乾柴烈火,豈不做出事來?如今只看他原夫生得如何,若是原夫之貌好似蔣瑜,還要費一番推敲;倘若相貌庸劣,自己情弊顯然了。」
過了幾天,太守將原告的兒子趙旭拘提到案,看到趙旭一副人醜心憨的模樣,便認定案情至為明朗。於是又逼迫蔣瑜認罪,等他招認他,太守才滿意的寫下判書,內容有「據瑜口供,事事皆實。盜淫處女,擬辟何辭?因屬和姦,姑從輕擬。何氏受玷之身,難與良人相匹,應遣大歸。趙玉吾家範不嚴,薄杖示儆」之語。
趙玉吾贏了官司後,還故意娶了蔣瑜之前聘定的陸女為媳,蔣瑜雖然氣憤不過,但一想到大冤未雪,只得忍恥偷生。
過了一個多月,太守的夫人在書房中找到一隻破損的繡花鞋,懷疑丈夫和媳婦有姦,竟將媳婦逼死。太守為了找出答案,將書房的壁洞拆開,發現鼠洞中無所不有,太守和夫人終於誤出真正的原兇就是老鼠。最後,太守又將蔣、何案重審,才使二人的冤情得到昭雪。
本篇小說稱不上佳構:其間穿插了許多的巧合及通俗口語(「無巧不成書」是小說的表現手法之一,通俗性則是為了顧及小說市場的流通性),在氣氛的營建上也稍顯薄弱,但是卻成功地塑造出「我執」的清官形象。其目的只是在詮釋一件事,即貪官的「病」,病在受賄,既受了賄賂,並不致於枉斷人命;清官的「病」,病在在過執著。一執著,便會因為師心自用而造成冤獄。
李漁在開卷詩中說道:
從來廉吏最難為,不似貪官病可醫。執法法中生弊竇,矢公公�受奸欺。 怒棋響處民情抑,鐵筆搖時生命危。莫道獄成無可改,好將山案自翻移。
後面又有一段議論道:
這首詩是勸世上做清官的,也要虛衷捨己,體貼民情,切不可說我無媿於天,無祚於人,就審錯幾樁詞訟,百姓也怨不得我。這句話,那些有守無才的官府,個個拿來塞責,不知誤了多少人的性命。所以怪不得近來的風俗,偏是貪官起身有人脫靴,清官去後沒人尸祝,只因貪官的毛病有藥可醫、清官的過失無人敢諫的緣故。
本篇中的「一錢太守」,為官雖清廉、辦案績效也很好,但是因為過於執著、迂腐,不僅讓蔣、何二人承受肉體上的折磨,還差點讓兩人終身蒙受不潔之名,卻還沾沾自喜地說:「我做官的人,替百姓審明的多少無頭公事。」其實之前不知已屈死了多少條的人命呢!
清人劉鶚的《老殘遊記》第十六回〈六千金買得凌遲罪 一封書驅走喪門星〉的評語中曾論及「清官」的可惡,說道:
「贓官可恨,人人知之;清官尤可恨,人多不知。蓋贓官自知有病,不敢公然為非;清官則自以為我不要錢,何所不可,剛愎自用,小則殺人,大則誤國。吾人親目所睹,不知凡幾矣。」
劉鶚又在第十八回〈白太守談笑釋奇冤 鐵先生風霜訪大案〉篇中,藉由白太守之口,對「清官」剛弼有一番批評:
清廉人原是最令人佩服的,只有一個脾氣不好,他總覺得天下人都是小人,只他一個人是君子。這個念頭最害事的。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少!
這種「君子」與「小人」的偏執想法,讓「清官」在辦案中常會導向錯誤的推理。贓官因為愛財,受冤者還可以用錢買命;清官則一意孤行,不講情面,因此,草菅人命事件便在所不免。若將劉鶚的這兩回故事,對照李漁的清官不受扒灰謗 屈士難伸竊婦冤〉一文的情節,便可知道「清官」為害百姓的嚴重性。難怪李漁和劉鶚等小說家,不罵贓官之可鄙,卻要痛詆清官的可惡了!
〔備註〕
本篇文章並非有所指涉,若對清官、貪官有不同看法,也可自行解釋。